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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光】不想睡(ABO)

前篇《无意义假设》

分化难产。写的过程很像难产,写的东西更像难产。





俞亮的生物钟今天比闹铃早了半个小时。

他把手臂从被子里伸出来搁在额头上,第一、第二、第三次眨眼,随后才真正从并不安稳的困倦中脱逃出来。

窗外天还很黑,开了一整夜的装饰灯下正簌簌落着雪,只在灌木上结了一层薄霜。他把闹钟提前关掉,坐起来给自己一段清醒的时间。酒店的羽绒被又轻又软,暖气机还在工作,室内温暖如春。

有一点不习惯。

大床房这点就是不好,冬天的时候一个人睡会觉得有点太冷。他叹了口气,慢吞吞掀开杯子起身去穿衣服,刻意把时间向后拖。

打开衣柜,两套红色领带的国青队队服整整齐齐挂在里面。时光换房间的时候丢三落四,扔下来的行李远远不止这一套衣服,零零碎碎的还在蛮横霸占着前室友的空间。俞亮站在衣柜前,不知是感慨还是叹气。

 

就在这时候门铃响了。

 

他前一天忘了开勿扰,这会儿原本设计成轻柔的旋律被极为暴躁且片刻不停地按了一次又一次,这气势绝对只有一个人干得出来。他估计再这么下去整个走廊的房间都得被吵醒了,连忙撇下系了一半的衣扣去开门。

一个人影抱着枕头从他的手臂下几乎是挤了进来,头也不回气势汹汹冲到床边上,然后迅速将早上还没叠的被子往身上一裹,栽倒在床上一动不动。

时光闷闷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帮我请个假,今天不练了。”

“你怎么了?”

俞亮走近床边。那颗脑袋猛地又钻出来,委屈又凶狠地朝他大喊。

“失眠!”

 

这是时光预备分化的第三天,他们分居后的第二天早晨。

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时光的分化期卡在北斗杯赛程前寥寥几天。按理说准备分化的Omega在这段时间会对环境非常挑剔,极度缺乏安全感,因此需要想方设法在陌生的韩国为他“筑巢”。

还好酒店的条件还算不错。

俞亮曾经并未觉得有多大用处的假设成了真,他们分化成了截然相反的第二性别,于是已经成为习惯的同居生活被迫叫停,吃住全面隔离,俞亮赫然成为第一危险动物,时光还被连夜搬到了隔壁的房间。

而这时,准Omega本人甚至还没完全接受这个事实。

 

“等下你睡在这里又要被骂了。”

俞亮把他的脑袋从被子里挖出来,多塞了一个枕头在他脖颈处。时光从隔壁屋抓来的枕头还被他紧紧抱在怀里,人缩成了一只蜗牛,死活不肯动弹歪歪扭扭横在床上。他又叹了口气,把那床被子拖拖拽拽再掖好被角,总算是拉扯出了一个相对合理的睡姿。

“我昨天就跟绪哥说了,在那屋我睡不着,他答应都答应了……结果那队医母老虎劈头盖脸又把我骂一通!”

时光把脸埋在枕头里,一副是要赌气把自己闷死的架势,一晚上也不知道到底睡了没睡,声音有点哑,说的话也迷迷糊糊的。俞亮试着把他的脸掰出来,生怕用力了也就没掰动,想了想,把手放在暖气片上捂暖,轻轻贴上他的后颈。

时光缩了一下,“你手冰死了。”

“是你太烫了白痴!”俞亮训他,“早上量了体温吗?”

“不量,量个屁,烧死算了,反正不让人睡!”

精神不好脾气倒是挺冲。俞亮看着那坨山包似的被子深感无力,实在是拿这位分化期的祖宗没有办法。他在床边上静静地坐了一会,也不出声,良久把时光乱踢的拖鞋摆好在床下,已经关掉的暖气重新打开又调高两度,烧了热水调了一杯温的放在床头。

“喝口水。”

回头一看,小祖宗已经昏昏沉沉睡着了。

 


自从进入分化期,时光的情绪变得极为不稳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原本小猪崽一向发挥良好倒头就睡,这会儿据说已经失眠了两天。今早上那么一闹腾,时光还是在他们原来的房间睡着了,一直到中午也没醒。方绪过去看了一眼,也没忍心叫醒他。

整个队的随行人员都有些着急,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酒店临时征用的棋室里方绪愁容满面地下了一步吃,再仔细一看,上一手俞亮已经投了两子在边上,也不说话,只是发呆。

“这儿也就数你最了解他,还得多看着他点。”

俞亮回过神来,却没应声。他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方绪暧昧地朝他眨眨眼,他也恍然未觉,只翻开来看了一眼,也没说是谁发来的。

“睡醒了,问我们在哪里。”

这便一目了然了。“醒了就好。”方绪松了口气,“问他饿不饿,想吃什么等下带他去吃,晚点我让医生再来看看他。”

俞亮摇了摇头,“就让酒店餐厅弄点粥吧,他应该不想出门了。”

“也是。”

方绪起身就往门外走,扭头却看见俞亮还坐在那儿,不知道想些什么。

“你不过去?”

“我再练一会。”他说,“麻烦师兄你照顾他吧。”

 



时光醒过来的时候根本不知今夕是何年。

俞亮早上走的时候没有拉开窗帘,窗外今早上还是雪,这会儿又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声音细微得还不如簌簌冒气的加湿器。他把半张脸裹在被子里,又重新闭上眼,声音软软的娇气得很。

“几点了?”

没人回应。

三秒过后,他的眉心开始紧紧扭成一团,烦躁的情绪卷走了所有安眠的满足感。他从被子里探出手,习惯性去摸手机,结果粗暴地摸了半天什么也没摸着,还啪一声把早上俞亮温的那杯水打翻了。

“……”

时光气不打一处来,这会儿是真清醒了,才想起来他的东西并不在这个房间。俞亮一向习惯把房间整理得井井有条,时光以前东丢西摆的外衣和裤子也会一件件叠好放在旁边,如今属于时光的少了一些,空间更大,愈发显得这个屋子里他的气息淡了许多。

头疼得更加厉害。

他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搁哪儿哪儿不舒坦,从未想过分化成Omega居然会是这样的状态。几天前他还在嘲笑俞亮即将到来的易感期,报应来得太快,六分之一的可能性发生在他身上,他至今也没能接受自己即将成为Omega,却得快马加鞭赶趟去学着克制这种矫情的思维方式。

要是被人知道了指不定怎么笑话他。

他赤着脚一路跑回自己屋里,第一件事是发了条短信。五分钟后俞亮回了他,他看完就匆匆忙忙套了件衣服就要往外跑。

结果刚拔下房卡打开门,就和前来送饭的方绪和白川撞了个满怀。

可怜天天操劳的方绪被撞得头晕眼花,眼镜上的鼻托戳得鼻梁骨生疼,罪魁祸首倒是眨眨眼没什么事。还好白川跟在后面反应还算及时,手一举把给时光带的那份排骨粥护得好好的。

“知道你饿了来给你送吃的,跑这么着急干什么?”

白川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横冲直撞的家伙,瞧得直皱眉头,一手帮他理了理领子又拍拍裤线。时光哪还有心思等他数落,从白川手里直接拎走那份排骨粥,绕开两人心急火燎地往棋室跑。“我去找俞亮练棋!”

剩下两人面面相觑。

 



不用看温度计,从落地窗向外望去,就能猜出今天的气温有多低。公共棋室的暖气还是不如酒店房间,各国的选手更多还是在屋里约战。棋室里原本就只有中国队两个人占据了靠窗一角,这会儿只剩下一个人。

俞亮独自心神不定地完成了那盘棋,黑棋胜了几目也懒得数。他没有立刻去收拾,反倒是看着那盘棋发了片刻呆,右手摸上后颈处的抑制贴。

那块皮肤有点发热,但比时光早上的体温要好得多。

不怪现在他被视作头号危险人物,不说他的易感期,光是Alpha的身份就让他自己都不得不绕着时光走。时光的分化期对他多少有些影响,甚至影响颇大。何况相比第一天,时光身上的信息素味道已经清浅冒出少许,而他一定是对此最为敏感的那个人。

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第二性别,还有些暂时不可言说的秘密。

那个秘密放在此时此刻,又酸又甜。他甚至完全不敢去思考对方的信息素是哪种味道,思绪从那扇门口哪怕只是打个转路过,心脏都要溢出点热腾腾的蒸汽来。

然而紧闭着的棋室大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他还来不及回过神,一抬头就瞧见一只餐盒啪地砸在对面桌上,始作俑者一脸怒容一屁股坐下来。

他头发一看就是没认真梳好,七扭八歪翘着几根颇有个性的头发,上半身套着那件熟悉的明黄色宽毛衣,里头睡觉的那件长袖没换,领口露了一大半出来。

看表情现在又是正莫名其妙生着闷气,怎么看怎么像一只刚出炉噌噌冒气的奶黄包。

俞亮心里塌了一角,流出来是粘稠的奶黄馅。

 

“怎么穿成这样就来了?”

时光也不理他,一动不动坐了半晌,憋出几个字:“你怎么不等我?”

这话着实有点无理取闹,可能时光晕乎乎的脑袋只觉得这句话有点烫嘴,俞亮却也不知是没察觉到或是心怀鬼胎,没和他拌嘴而是顺着他往下哄。

“怕吵到你。我以为你今天不舒服不想练了。”

听起来有点顺耳,时光垂着眼想了想,莫名其妙的气莫名其妙消了点,拾了一颗棋子说,“来一盘。”

俞亮摇摇头按住他的手。“吃饭。”

“饿过头了没感觉了,没事。”

“等下别又跟我说你胃疼!”

他们僵持好一会,时光妥协一步,准确来说被瞪得有些怂了,拖着椅子和俞亮坐到同一侧来。

“那我说落哪儿,你帮我下。”

“行。”

 


方绪拐了个弯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两个人并排坐在一起,唯一的距离靠两只座椅扶手岌岌可危地维持着,从背后望过去几乎是黏作一团。时光捧着那碗粥有一搭没一搭往嘴里送,腿上盖着的外套怎么看怎么眼熟——是他哪一年当升段礼物送给俞亮的Burberry风衣。

方绪眼角跳了一下。他凑到两个紧挨着的脑袋后面,伸手揪住时光的衣领子一拽,后者被惊得哎哎叫起来,险些把粥泼在棋盘上。

也就没注意到俞亮不动声色地向外挪了一点。

“你小子一声不吭的跑这儿来了?”

时光吐了吐舌头。“绪哥对不起。”倒是和刚才那个面色不虞的好像是两个人。

方绪倒也不是真的生气,当下最能让他放心的也就是时光的好心情。

“粥好吃吗?”

“好吃!”

三好师兄瞄了俞亮一眼,“小亮特地让我点的。”

俞亮下棋的手顿了一下。时光却丝毫不惊讶随口道,“他知道我喜欢吃啥,应该的。”

方绪听罢笑弯了眼睛,暗戳戳捅了捅他的小师弟,后者无奈。

“听小亮说你昨天睡不着?是房间不适应的问题吗?”

他问着的是时光,余光却在观察俞亮的反应,后者正捻着一颗白子看着棋盘没有插话。时光应该是没料到他会问起这个,愣愣回答,“是有一点……”

“那你晚上睡回原来那屋?”

“可以吗?!”

“就剩几天了,肯定以你的需求为第一考虑要素啊。”方绪拍拍他,眼见小家伙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俞亮没说话,那颗白棋到现在还捏在指尖没落子。

果然方绪又补充一句,“那俞亮晚点收拾收拾,跟你换个屋。”

时光呆了。“啊?”

“啊什么啊,你俩总不能还睡一起吧?”

时光张了张口,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他看了看俞亮,对方权当默认,啪嗒一声落了一步断。

只可惜破天荒偏了一格。

 


没有开封的易拉罐,和没有揭开的包装纸。

围棋手擅长的就是落下稳定开局的第一子,然后通过周密的演算,准确的预判和适时的勇气来完成一场博弈,往往还需要加一些天马行空的想象。

那是时光的风格。

俞亮在和他同坐一侧下双人棋之后,愈发能感受到独属于他的那种气势。作为即将并肩作战的搭档,他也渐渐能看出那些无厘头的落子是何意图,猜出未来的几手他想要如何做。

但那是在下围棋。而一场围棋,再横冲直撞也不过输一局而已。

那不一样。

他不是感受不到时光最近对他有种无心的依赖感。即使再怎么说着不在意第二性别,或多或少也一定会受影响。就像他也曾经蔑视所谓Alpha的本能,却也不得不在某一天低头认错。

其实他也没想到事情会变得如此复杂。

 

“我觉得晚上我肯定又睡不着了。”

时光闷闷不乐地坐在地上,看着俞亮不紧不慢叠衣服。酒店的地毯毛茸茸的,他也没穿袜子,就这么盘着腿把整个脚踝露在了外面,白得反光。

俞亮瞥了他一眼,“你到底什么毛病?”

“……我哪说得上来。”他小声道,只觉得之前的好心情又不知什么时候烟消云散了,看上去十分失落。

“你多大了还要人陪着睡?”

时光不满地啧了声,“你怎么天天断章取义啊?”

“不是吗?”

“才不是!”

他短暂地拔高了语调强调道,又很没底气地收了回来。“可能两个人睡习惯了,身边少了个人就觉得不安稳。”

俞亮心里明白他的意思,却不由自主地叹气。

时光又讨好状抬头问他,“我晚上要是又睡不着,能过来找你吗?”

“不能。”他无奈地又拒绝一遍。“我强调很多次了——”

“是是是,你是可怕凶猛的Alpha,我是弱小无助的Omega——”时光朝他翻了个极大的白眼,“这都是什么年代的封建理论啊?”

“那也是有依据的,你还不如考虑一下为什么他们得出这个结论。”

“哪有你这样的,成天把自己往凶神恶煞那头靠?”

“我这是为你好吧。”

他一边继续叠衣服,一边顺手扔了双刚折好的袜子给他,“穿好,别着凉。”

时光撇撇嘴,“你越来越像我妈了。”

收拾东西的手一顿。俞亮直起身来看了他一眼。

“你妈妈以后也不可能这样照顾你。”

“所以你多像我妈呀,以后……”

“你总得学着点,就算是我,也不可能天天陪着你。”


时光穿袜子的手停住了。

这话说出来不知为何总有些别扭,俞亮又默念一遍,觉得可能是自己的错觉。抛开他们现在还未曾捅破的那层窗户纸不谈,即使真的得偿所愿,也确有短暂分离各自征战的日子。

但时光此时可能只是黏人了点,他并没有其他意思,我其实不用说得这么直接。他这么批评自己,却突然觉得房间里沉默得有些久了。

他回过头,时光还坐在地上。落地灯的光线并不太亮,他垂着脸看不清表情。

“你说的对。”他突然问,“我是不是有点烦?”

“没有,”俞亮有点懊恼,“我不是这个意思。”

时光不理他,静静地坐在那儿,自顾自说话。“不瞒你说我也觉得我有点不太正常。”

他向后撑着地,笑是笑着的,却不知道在看哪里。

“我克制一下,好吧,你别生气。”

 

 

我没有生气,不是这样的。

那句他说不上来究竟哪里不合时宜的话,却是实实在在伤到了他绝对不想伤害的人。

他在脑内重复推演了千百万种可能。时光喜欢他,时光不喜欢他,时光以为我拒绝了他。时光仅仅把他当成一个普通或是亲密的朋友,时光是个即将分化情绪敏感的Omega,时光是个单细胞缺根筋没情商的家伙。

可没有一种能够解释时光的反应,至少是他所知道的他。所以兜兜转转又得回到他们最开始的地方。

无言的秘密横跨在二人之间,透明的玻璃墙外还有一层翻不过的壁。他一直知道这些看似没有实体的东西是切实存在的,却在这样一个彻夜难眠后的清晨意识到,那是他们必须跨越的一道障碍。

他不知道时光如何选择。

俞亮抬头看了一眼时钟,起床发了一个小时的呆,早上六点半坐在床边编写一条短信。从你醒了没有,你睡得怎么样,到我很抱歉,我不该那么说。修修改改删删减减。最终他选择找了一个看不出目的的借口。

“醒了告诉我,我有一条围巾落在你那里了。”

手机很快收到回复,“你过来拿吧。”

 

 

他又没有睡着。

俞亮站在那个熟悉的房间门口足足停了一分钟,才缓缓敲了三下门。时光很快从里面打开,却是光着脚来的。他下意识就要开口训,谁知道对方没看他一眼,一声不吭又跑回床上缩进被子里。

屋内有浅浅的气息。他站在门口犹豫半晌,又被屋内逐渐流失的暖气催促着进了门。

“你退烧了吗?”

“……退了吧。”时光犹疑了一会儿,背对着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我问队医打了一管抑制剂。”

俞亮愣住了。“你打那个做什么?”

这次他没有得到回答。时光把头蒙进被子里,无声地拒绝了所有交谈。不合时宜的默契在此刻不请自来,他清楚地意识到,时光一定也和他一样在思考那句话,原因却一定也如他所想,和他那算错的千百种答案完全不符。

他不知道对方一整晚是怎么过的,想问却也无从开口。衣柜里那条根本不需要的围巾被握在手里,抽出来又挂了回去。他难得觉得不知所措,屋内温暖的气息和躺在床上的人在进门前警告他的接近,却又在离开时对他默默挽留。

他闭上眼睛呼了一口气,朝床边走去。

“如果你会好受一点,打了就算了吧。但是你要知道,我们没有因为这件事嫌你麻烦。”

他让自己的语气无比缓和,确保不会刺激到时光的情绪。“晚点我和韩国一个棋手约了练习,你要是觉得好一点可以过来找我们。北斗杯没有几天了,我们还是得尽可能保持好状态。在这之前……”

俞亮伸手扯了扯那床被子,没掀得开。

“……算了,你要是还是想多休息一会,我帮你和绪哥说。要不要吃了早饭再睡,还是午饭帮你送过来?”

没有回应。

“时光。”


“你能不能呆在屋里,哪里都别去?”

沉入泥土的遗迹突然冒出断垣残壁的一角,那是即将破土而出还是就此湮灭的信号。


时光抓住他的袖口。“我陪你练棋,你也不要去棋室了,就我们俩待着……”

俞亮愣愣地看着他,冥冥之中有所感应。他面前的人眼底似明似暗,不知究竟是清醒还是混沌的,那只手却愈发坚定而用力地抓紧了他。

那力度几乎是要把他的心撕下来,他想他是愿意的,却不知道对方拿着那颗心,决定去写一个什么样的剧情和结尾。一时之间翻涌的情绪作祟,俞亮反手扣住他的手腕问,“你想好了吗?”

“什么?”

时光反应无比迟缓,似乎并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发难,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什么。未褪下去的高热将脸染得通红,俞亮紧紧盯着他,他却将怔怔地视线堪堪集中在他的一颗外套扣子上。

这让即将冲破警戒线的信息素悬崖勒马,硬生生浇下一桶冰水强迫他冷静下来,无法抑制的感情与可能失去一切的恐慌感将他勒得生疼。

“时光,你听我说。”他听见自己强作镇静的语气,“你得克服一下这种焦躁,黏着我没有用的,你是分化期,我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时光茫然地问,“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

俞亮看着他,抑制贴下的腺体如火烧般发烫,他伸手摸了摸,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却是冰凉的。

“就是不可以。我不可以这么做。”

他们在沉默的空气中固执地对视,仿佛谁也不肯让步,在各自的底线前拉扯一根纤长的红线。时光却在长久的沉默中逐渐清醒了过来,垂下头松开了手。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那双眼睛里滚落下来。

俞亮立刻慌了神,“你怎么……”

“我不知道。”他用手捂住脸,“你不用管我,你别理我,俞亮。”

 


他做了一场梦。

双人赛进行到中盘,局面胶着。时光挨他挨得很近,几乎能听见他压抑着的喘气声。

俞亮忍耐着,也不敢过多地看向他。他知道身边的人还在强撑,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攥成拳头,冷汗布满了他的额头,皮肤正处于不寻常的温度下。

他配合他下了一步断,时光却没有按计时器。

紧贴着的手臂突增重量。

那一瞬间一种恐慌感漫上心头,俞亮终于忍不住偏过头,那人微微低着头已经看不见表情,滚烫的额头无意识地靠在自己的手臂上,他慌不择路伸手接住倒下来的人。记录员丢下笔走过来,用韩语大声呼喊着什么,已经没人顾得上了。他半蹲下去扶住时光的肩膀,颤巍巍地碰了碰烧得通红的脸。

他已然分不清究竟是他太烫,还是难以言喻的慌乱让自己的手太过冰凉,眼里只有时光倏而痛苦的神色。脆弱的分化期Omega捂住自己的嘴缩起身子,似乎极为排斥着什么,俞亮离他最近,能清晰地感觉到一丝甜香从原本严密合缝的保护壳中被迫凿开,他来不及多想,脱下自己的外套将时光整个包起来,裹进自己怀里。

时光仿佛抓住了浮木,紧紧攥住了外套的边缘,连带着俞亮的半截食指也被他求救般紧抓不放。

工作人员朝他说明,他们需要其中一位选手确认下一手的方案并做记录。他尝试着和时光轻声交谈。

“……你先和他们出去,好吗?”

怀里的人没什么反应,抓住他的手貌似很用力,指节泛白,却轻轻一挣就能脱开,像掉入海中的求救者,焦急的呼唤和嘈杂声被隔绝在意识之外,紧靠着他似乎就要被汹涌的浪潮冲走了。

他是唯一还在水面上飘浮的船。

但是俞亮握住他的手,西装外套上折痕皱成一团,时光的掌心全是汗,几乎要把他的皮肤烫伤。

“去外面等我,好吗?”


时光茫然地看着他,一点一点,一根一根松开了手指。

下一秒,他就消失了。

 



俞亮是呼喊着什么从梦中惊醒的。

梦呓消耗的体力太多,房间里的冷空气随着喘息猛地灌入心肺,激得他止不住咳嗽起来。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也许是彻夜难眠,也许是剧烈的情绪起伏,他闻不到自己的信息素,却无比清醒地认识到了自己的状况。

醒过来的那一刹那,俞亮只能感受到心脏在反常而剧烈地震动,那回荡在他整个身体里的惊悸不安和疯狂的拍门声诡异地合上了节拍,以及枕边手机连续不断的振动,让他的整个世界仿佛黑白颠倒般错乱。

同调的默契在脑内警铃大作,他按上心口。

“俞亮,俞亮你在不在?!”

 

 

“他最后说什么?”

“他说他不舒服想一个人待一会,我没在意,我让他有事打我电话,可是……”

“怎么叫也叫不醒吗?!”

“按道理只不过是分化期,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一直沉默不语的俞亮突然问,“他说他打了抑制剂,是那个的关系吗?”

“什么抑制剂?”队医愣住了,“我说Omega的现在对他不适用,可能反而会催化他的分化期,没有给他啊。”

 

轰鸣声吞噬了所有的心跳。


“催化?那他昨天晚上自己跑出去买的?”

他也一夜没睡。

“他想早点结束分化期吗?”

因为我的态度,他以为我嫌他烦了。

“不说他才刚刚成年,这对身体伤害有多大。一直以来他分化缓慢就是因为情绪波动,更多的还是依靠用身边熟悉的人的味道……”

“如果是这样,可能这会儿在里面昏过去了……”方绪突然瞪大眼睛,“小亮,小亮你做什么?!”


他狠狠地锤了一下门。

“时光,时光你给我出来!”

 

怎么是我先说了拒绝的话。


 


是掺水的油倒进了热锅。

他能在浮浮沉沉的意识中感觉到冷热交错,手脚似乎是冰凉的,冻得如同寒冰,头和后颈处却像烈火吞噬了平原。每一寸骨骼和血管流淌的可能是毒液,不然为什么会这么疼。

他手心里捏着一条围巾,握成拳头却又使不上劲,直到把那一小截昂贵的布料揉成皱巴巴一片。

可这会儿没空和那个人道歉了。连那上面唯一让他熟悉的气息也正随着空气的缓慢流动逐渐消失,他怎么也抓不住,只能像个孩子无助地抱在怀里哭起来。

有人在门外焦急地喊着他的名字,忽大忽小,声音众多,兵荒马乱丢盔弃甲之中想要伸手来拉他一把。他想说没有关系,就在这里等我,但一是没有力气能支撑他开口,二来,什么语言都太过贫瘠,说过的话可以不算,他上过一次当。

……似乎总是这样的,他不想再听了,还不如直白地拒绝来得果断。

然后那个人的声音出现了。

时光眼泪流得更凶。潮湿的海水将他撞向尖锐的礁石,痛楚将浑身的力气都抽干了,茫茫深渊将他向下拽。风雨之中只剩下唯一一只船,竖着长长的桅杆。本能的求生欲支撑着他,再一次伸出了手。

门锁咔一声被打开了。Omega浓郁的信息素疯狂涌动着喷发,以雪崩之势滚滚而下,他已经全然控制不住。

直到山下伫立着等待着的雪松,坚定而温柔地接住了他。

 


 

“帮帮他,也帮帮我吧。”

俞亮的声音是久违的冷静。“我得进去,他需要我。”

“……你不是不知道自己第二性别,这时候让你进去,万一出什么事我该对谁负责?!”

“我对他负责。”

方绪简直要气疯了。“你们都还是孩子!你是被信息素冲昏头了还是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易感期?付得起这个责吗!”

“不会那样做,我不会伤害他。”


俞亮笑了一下。那并不是在安慰或保证,似乎更像是一种无所畏惧的坦然。

方绪想起来,从小到大的每一步每一个决定,俞亮本就该是这般永远果断决绝的。就像九年前他因为一个人远赴异国他乡,九年后,他又要为了这个人义无反顾了。

他平静地挽起袖子。“麻烦你了。”

 

 

 

时光醒过来的时候,身子像泡在温热的泉水中,暖意一点一点流向四肢,潺潺溪流缓缓滋润过贫瘠的土壤。

仿佛是从百般酷刑的梦魇中清醒过来,梦里他浑身上下都在疼,被疼痛逐渐抽干力气的身子趴在冰冷的地上动弹不得,抬不起手也叫不出声,沉重的头磕在粗糙的石面上,细碎地呼喊着谁的名字。

生怕那个人听见了,又生怕那个人听不见。

他艰难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是一颗嵌在锁骨处的暧昧的小痣,温热的呼吸贴在他的耳后。随后意识到他正被谁圈在怀里,手臂揽着他绕到背后,形成一个只容得下一人的保护圈。


“醒了吗?”


说话的时候紧贴着他的胸腔微微震动。时光依旧运转迟缓的大脑勉强认出了这是谁,随后卸了力一般又被千斤重的眼皮盖上了视线。

“你怎么在这里……”

“因为你这个弱智,白痴,一个小小的分化期搞成这样。”

他嘴上说着这样刻薄的话,被窝里却将人抱得更紧,直到把人贴上他的心口。时光的声音隔着衣物含糊不清。

“不是不乐意来嘛。”

“没有不乐意。”

“你有。”

“没有。”

俞亮停了一下。“好吧,对不起。”

“做什么真的道歉啊……”

“我骗了你,其实这些日子我也挺不习惯的。”


没有你在的时候我也很失落,所以我很需要你。

“我也不想和你分开。”


他突然又很想哭了。

时光温顺地抵在他的胸口。疼痛还未退尽,他想着,就让再任性一会儿,此时什么也不想隐瞒。就当是恍惚之中所有的行为都意识不清,等事后这人问起来再想办法糊弄过去。

可俞亮清醒得很,Alpha的信息素在精密的控制下稳定在一个固定的浓度,混着房间里的暖气,缓缓安抚着他心仪的Omega。

直到时光几乎又要睡过去了,有只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脸。

“……别趁乱欺负人啊。”

“手感真的很好。”

“去你的……”

 

怀里的人又闭上了眼睛,他用指腹蹭了蹭对方眼角的红晕,时光没有醒。

于是他掀开对方额前的碎发。两个滚烫的额头亲密地贴在一块儿,俞亮轻轻松了一口气。

 

“我可是打了三针抑制剂才进来的,得讨点利息吧。”

“等它反噬了把我烧成一个比你还不如的白痴,你可以还回来。”

 


宇宙中默默自转的星球,冥冥之中你要现在遇见我。

 

“我等你。晚安。”

 







完。


写完了才觉得和同名歌的歌词还挺搭配的,有兴趣可以听一下下。

后续《告白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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